法律意见书格式。技术辩护有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喜欢频繁提交法律意见。他们对网上发帖、街头举牌、法院点蜡烛、办公室送红薯等“行为艺术”缺乏兴趣，认为自己是“文化人”，当然需要用有理有据的法律意见说服办案机关。这也说明做技术辩护有个“基础性要求”，那就是“文笔好”。我一直强调技术辩护律师要从“文案律师”做起，就是因为“文章高手”是成为合格技术辩护律师的“第一要招”。
技术辩护律师撰写的法律意见书用途广泛，从侦察机关到检察机关甚至法院，都可以通过这种书面方式增强说服力，而且办案机关也习惯把律师的法律意见书存档。律师通过法律意见书的方式与办案机关沟通交流，这是技术辩护的“核心手段”，也说明律师把办案机关看成“法律职业共同体”的“同路人”，可以通过文字方式“摆事实讲道理”。外人对律师的“第一印象”是“口才好”，其实律师的文才比口才更重要，再好的口才没有形成文字，如何让办案人员“向领导汇报”？你有一纸法律意见书，不仅可以避免自己表述不完整存在疏漏，还可以让办案人员“一目了然”清楚你在讲什么，还方便他们向领导汇报，“你看某律师的意见在这里”，领导也会拿起来看两眼，“看看律师怎么说”。
律师的法律意见书要有标题，最好是一句话揭示整篇法律意见书的主要内容。那些无罪辩护的法律意见书，律师可以写成“某某不构成犯罪法律意见书”。如果是改变定性的辩护，则可以写成“某某不构成某某罪法律意见书”。如果不想费心思做无罪辩护，则可以写成“关于某某涉嫌某某罪的法律意见书”。本来法律意见书是律师顾问单位等机构出示的，技术辩护中我们完全可以把办案机关看成我们的“顾问单位”，我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他们归纳案情、法律分析，最后提出相应的意见或者建议。
法律意见书的格式可以多种多样，但下列7个基本内容不可缺失。第一，你要说清楚受谁委托，表明自己的合法身份。第二，你要说清楚材料来源，究竟是犯罪嫌疑人陈述还是家属介绍或者办案机关介绍，甚至律师自己的调查取证。第三，你要归纳基本案情，这是律师法律意见书的分析依据，也是引导办案机关用法律人的思维看待问题的关键。第四，你要依据法律规定做出专业分析，好的意见不仅是为犯罪嫌疑人申辩，也是帮助办案机关准确理解法律逻辑。第五，你要提出本案的重点与疑点，这也是罪名是否成立的基本要素。第六，你要提出建议或者意见，究竟是要求释放犯罪嫌疑人还是提出侦查方向的建议，让办案机关觉得你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第七是附上相关的法律文件、参考案例，减轻办案机关收集法律文件资料的负担。侦查阶段律师法律意见书最大的“亮点”就是提出本案的重点与疑点，一旦办案机关发现他无法回答律师的疑问，这个案件基本上就要发生“逆转”。
技术辩护律师到了审查起诉阶段可以阅卷，此时更多是充实、丰富侦查阶段法律意见书的第二部分，并在此基础上对整个法律意见书修改完善。发现有效辩护空间的法律意见书，对办案机关而言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避免冤假错案滋生。法律意见书不要求太长，“实用性”法律意见书不超过20页为好，10页左右最佳，让办案人员有兴趣“读下去”。有些律师写了上百页甚至几百页的法律意见书，堪称一部博士论文，问题是这样的法律意见书有哪位办案人员有兴趣读下去？“文笔好”是技术辩护律师的“标准配置”，这才能使得律师撰写的法律意见书具有“可读性”。能够吸引办案人员读完你的法律意见书，这已经迈开了有效辩护的关键一步。
我曾办理河南人张某非法拘禁致人死亡案，该案从侦查阶段到审判阶段提交的法律意见书都有10次以上，也是我这些年无罪辩护提交法律意见最频繁的一次。我们接受委托后，立即与拍档李敏律师一起去看守所会见。张某告诉律师，说她真的很冤枉，她被中专时期的班长骗入某传销组织，后来在班长的指使下把同学即受害人喻某骗入传销组织，但喻某是在他人看守时坠楼死亡，她的死跟自己真的没关系。我随后约见了办案民警，民警认为你明知传销组织必然限制人身自由，你把喻某骗入传销组织就是传销组织非法拘禁喻某的帮凶，因此本案非法拘禁致人死亡没有问题。第一次与侦查人员见面，我的习惯都是甘当倾听者，尽量了解侦查机关的意见，不争辩不争论。
我在提交给侦查机关的第一份法律意见书中明确，张某自己也是传销组织的受害者，她把受害人即同学喻某骗入传销组织，只是简单的发展下线行为，对该行为的评价与此后发生的非法拘禁喻某的行为没有刑法上的必然联系。张某不可能预见到喻某被骗入传销组织后会被非法拘禁，更不可能预见到喻某会在非法拘禁中坠楼死亡，张某只能对自己发展下线的行为负责，喻某被非法拘禁甚至坠楼死亡，应当由该非法拘禁的指使者、拘禁者负责。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张某参与了非法拘禁喻某的行为，则张某对该非法拘禁行为不承担刑事上的法律责任。
公安机关很热情接待了我，还说会把我的意见向上级汇报，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过会把我们的意见附卷存档。检察院批准逮捕时，我提交了第二份法律意见书，认为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张某参与了非法拘禁，因此张某无法对喻某非法拘禁死亡负责，张某只需要对自己发展喻某为传销下线负责。检察院也是很客气接待了我，但依旧表示张某构成犯罪，至于构成非法拘禁罪还是构成其他罪需要讨论后决定。这也说明检察机关意识到本案中用非法拘禁罪不妥，于是我在随后的第三份法律意见书中补充认为张某既不构成非法拘禁罪，也不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也不构成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也许是我的第三份法律意见书“提醒”了检察院，最后检察院以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批准逮捕。
我与拍档李敏律师商量说，“死者为大，人命关天”，这个案件要检察院接受张某不构成犯罪太难。李律师也认为，任何领导听说是“命案”，谁敢接受无罪？所以本案检察院也认为不构成非法拘禁致人死亡，而是按照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来批准逮捕，已经说明我们律师的无罪辩护起到了作用。家属对我们的辩护效果表示满意，我们则通知家属虽然我们认为刑事上张某不构成犯罪，但受害人毕竟是张某骗进传销组织的，你们需要做好赔偿准备，而且要向喻某的家属登门道歉。你可以跟喻某的家属讲清楚，张某不是真凶，张某也是受害者，指使张某骗喻某进传销组织的，指使他人非法拘禁喻某的，以及奉命非法拘禁喻某的，他们才是真凶。
批准逮捕后，我向侦察机关两次提交法律意见书，还提交了调查申请书，建议侦察机关调查喻某进入传销组织后与哪些人有过接触，调查喻某坠楼前与哪些人有过接触，调查张某在传销组织中有过哪些行为且接触过哪些人、张某发展了多少下线是否属于该传销组织的组织者或者领导者。我发现我几乎成了公安机关的“法律顾问”，“自带干粮”帮助公安机关查明事实。虽然该案还是以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起诉至法院，但律师在侦查阶段的一系列辩护工作，直接为后来的庭审辩护乃至促成刑事和解奠定了基础。对于复杂案情的技术辩护需要阅卷后才能“知己知彼”，对于“单人单案”案情简单的案件，见到犯罪嫌疑人并与办案人员面谈，律师就已经熟悉了案件。
技术辩护一定程度上就是“法律意见”辩护，辩护律师通过法律意见书与办案机关有效沟通，最终完成说服任务。辩护律师不是办案者，但他们是办案的全程“观察者”。他们根据法律规定向办案机关提出自己有理有据的“观察意见”，既是帮助办案机关提高办案质量注意收集证据的规范性与分析证据的逻辑性，也是充分保证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得到尊重。
办案人员骨子里都是“法律人”，而且都有“文化人”内涵，这就要求辩护律师从他们“法律人本质”与“文化人本性”出发，与他们展开建立在证据基础上的“法律对话”。曾有一位律师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对我说，同样是教师出身，为什么你遇到办案人员总是去说服他们，而我只能与他们对抗逼着他们走呢？我说“对话”的前提是办案人员“讲道理”，“对抗”的前提是办案人员“不讲道理”。如果“讲道理”对话就能完成辩护任务，谁愿意“不讲道理”去对抗？我们尊重办案人员，让他们愿意跟我们“讲道理”，我们的技术辩护也就成功了一半。越是知名律师，越要对基层办案人员以礼相待，须知我们是“找人办事”的，不是找人吵架的。
律师的法律意见不仅是律师说服办案机关的文书，更是律师自身素质特别是法律素质、文学素养甚至商务礼仪的集中体现。让办案机关愿意看我们的法律意见，让他们发现原来律师的法律意见客观上是在帮助他们更好的办案，律师本身也会得到尊重。
律师本质上也是“文人”，不可“文人相轻”，而要“以文会友”。
微信扫一扫 
支付宝扫一扫 
